他干巴巴地发问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?“

问完,才后知后觉自己语调里带一种不显的落寞,颇有些望夫石的意味,悚然一抖。

但顾承锐极精准地捕捉到了,他瞬间挑眉,爱怜地叹气:“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要直奔机场了。”

宁知然立刻把镜头切到反面,掩饰道:“我洗漱去。”

他拉上窗帘,火速洗脸刷牙关灯上床,期间倒是没忘把手机一直揣在兜里,听顾承锐在对面叫“怎么黑屏了”“我最晚初二一定回去到你家接你好不好”“你别挂我还有好玩的要给你看”。

等他再次拿出手机,发现顾承锐也把镜头翻转了过去,刚过零点,禁燃爆竹的都市却又斥巨资在海边办烟花秀,半包围式的巨大落地窗视野极佳,绚烂火花就绽开在触手可及之处,仿佛专为这一户人家而放。

“新年快乐,”顾承锐说,“宝宝,再让我看看你。”

宁知然慢条斯理地把镜头转回来,屏幕的白光映亮他的小半张脸。倦意袭来,他眨眼的频率渐渐变低,眼皮变沉,顾承锐也就不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盯着他。

到彻底陷入沉眠时,宁知然的耳朵里、脑海里、梦境里和心里,全部只剩下顾承锐的呼吸声。

春天是厦门的花季,校园内棕榈常绿,虽然阴雨缠绵,但炮仗花和三角梅已开得随处可见。

这大半年来,顾承锐外出拍摄基本都在周中,本就是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宁知然的日子,所以他随便编个理由都能搪塞过去,宁知然也不戳穿他,默默做着无名观众。

直到他发现自己偶然出现在了镜头中。

顾承锐一连半月早出晚归,跑到€€€€湖蹲守白鹭。某次他带宁知然同去,正值日落后不久的“蓝调时刻”,宁知然发现他没吃饭,便步行到便利店给他买了俩包子,回来时沿着堤岸慢慢地走,一点点走进顾承锐的视野里,脸看不清,只有轻盈的步态,细长的痕影,和手中那装着简陋晚餐的塑料袋。

一个在短视频时代显得冗余、漫长的定格镜头,顾承锐一秒钟都没有剪,全部放进了视频中。

他给这一期取名叫“我拍到了真正的白鹭”。

刷到这条视频正是午休时间,在法学院四楼的图书馆室外,一人搬了把椅子,坐在能看得见海的阳台,宁知然背书背累了玩手机,顾承锐靠在他怀里睡觉。

那一分钟被宁知然翻来覆去,拉了好几遍进度条。他试着去找其他值得聚焦的景与物,无果,事实就是顾承锐只想拍他,宁知然是他眼中唯一主角哪怕只有一分钟。

他按灭了手机,凝视了一会顾承锐的睡容,低头,吹了吹他的睫毛。

宁知然家所在的区域虽然市井,但也足够有烟火气,顾承锐上门多了,宁知然有时会带他光顾附近开了几十年、他从小吃到大的苍蝇馆子,点韭菜盒子、鸡蛋汉堡、炒€€条,再去隔壁糖水铺买两碗四果汤。

顾承锐再次偶遇宁知然的父亲,就是在这种场合。

这一次男人倒没有喝醉,甚至若不是看见了顾承锐的脸,他都未必会进店来搭理宁知然一下。

四座食客全都是相熟街坊,谁不知道宁知然家情况,老板甚至打算暗戳戳赶人,就怕男人发疯砸了店里东西。

宁知然冷冷叫了一声“爸”,父亲充耳不闻,只是走近桌旁,上下打量顾承锐。

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,简直不知何为顾忌、何为廉耻,直问宁知然:“你就是卖屁股给他了?”

宁知然僵了几秒,哽一下,反胃感如潮汐倒卷,几秒钟后,他直接呕在了碗里。

顾承锐面无表情,抬头看了男人一眼,把纸巾和水递到对面。

宁知然大概猜到了父亲是怎么知道的€€€€前些日子社团活动,在学校标志性的芙蓉隧道里画彩绘,顾承锐来找他时顺便帮着打了打下手。社长平时玩拍立得,见两人关系亲昵,便抓拍了几张合影,私下送给了宁知然。

高校里这年头的同性情侣十分常见,特别在宁知然他们这种社科专业,讲八卦时提起某人“对象”,都要多余问一句“男的女的”,其实无须掩饰。

宁知然也就没想那么多,带回家,随手搁在桌上。父亲几乎不进他的房间,进去大概也只为翻钱,便这么被看到了。

店里鸦雀无声,不少朴实了一辈子的大爷大妈估计都不知道“卖屁股”是什么意思。但男人“详尽”的解释说明还远未停止。

他的问题连珠炮般砸下来,宁知然只觉两耳嗡鸣:“你不要犯蠢白给他操吧,他有没有给你买房子?车呢?也没有?表总有吧?”

“人家攀上阔佬生一个儿子能拿几百上千万,你呢?你能给他生出儿子来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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